夜,漆黑如墨。
车轱辘绑着破布,马车悄无声息一路缓行,直到出了梅花村,阿柴马鞭轻扬,马儿撒开蹄子全速奔跑,直往天桥镇而去。
车厢里,伸手不见五指,娘几个紧紧抱成一团,低泣不止。
许久,霍氏泪眼汪汪摸着叶如陌手臂,哽咽道,“陌儿,这些日子,你到底上哪去了?娘想你想的好苦。”
叶如陌浅笑,“娘,我不是在您面前了吗?”声音空灵,仿若天赖,一如当日离家时一样,巧笑倩兮。
霍氏狐疑,“为了接我们出来,费了这么大的周折,住了那么多年的房子也烧了,只为诈死出逃。陌儿,你说,到底出了什么事?”莫婶给自己送兔子时,说叶如陌是在逃婚,这么匪夷所思的事,自己怎会相信?
真的逃婚,怎么没有人上门说道?
到底是许了户什么样的人家?年前出门时,不就是去镇国将军府给老将军诊病吗?且是他婶子带去的,后来家里无缘无故有人送了一些聘礼来,说是要陌儿嫁入将军府。
那些天,她大婶林月娥连带着她奶奶何氏天天往自己茅草屋里钻,说祖宗显灵了,叶如陌是福星下凡,以后叶家可就指望她光宗耀祖了,过不了多久,耀祖也有后了。
再后来,就没影了。
她大婶林月娥没来了,奶奶何氏也没来了,再见面时又成了以往阴阳怪气的模样了,陌儿也杳无音信了。
心急如焚,想尽了办法,也没有从她们嘴里问到什么消息。最后托莫离到镇上打听,陌儿没有嫁给病危的老将军,已经跟着王爷离开了天桥镇。
一直想不通,跟着王爷是多大的荣耀,为何离开天桥镇时,不回家一趟?今夜再次见面又是这种情景,到底出了什么事?
陌儿是有担当的人,这一点她一直深信不疑。
这么多年来,因为她,日子才有了一丝盼头,所以在莫婶说道之后,没有一丝犹豫,娘几个下午时候演了一场大戏,把多年的栖身之所烧了,给全村人看,更是给隐在暗处的敌人看。
黑暗中,叶如陌轻吸酸楚的鼻头,她何尝不知道,娘亲一把火烧的是茅草屋,其实是烧了全家人的后路,从此以后,便跟着自己这个不孝女四海为家了。
这一份信任何其沉重?她又如何担当得起?
许久,缓缓说道,“娘,女儿不孝,让您担心了,以后再也不会出现这样的事了。”事情这么复杂,一下子怎么说的清楚,只得硬着头皮把讲给莫叔听的那个故事,又重新复习了一遍。
真是逃婚?
霍氏将信将疑,想着以后天天见面了,以后再问也可以,便收了声。
一旁的小弟和小妹一直紧抱着自己,好不容易瞅着有开口的机会,撒着娇,轻晃着叶如陌的手臂,急急说道,“大姐,自从你走了之后,我们好久没吃肉了。”
叶如陌喉咙哽咽,轻抚他们的前额,“以后,大姐天天给你煮肉吃。”
小弟和小妹相拥而笑,“耶,以后有肉吃了。”说罢,两人在一旁摸着手指头,数着自己能吃多少去了。
叶如陌摇头浅笑,说到吃,只在这两个小子面前自叹不如。
大妹在角落里静静地坐着,见大家都问的差不多了,才出声,“大姐,这段时间,你是不是吃了很多苦呀。”
叶如陌嘴角微勾扬起一抹浅笑,“大妹,大姐这叫行走江湖呢。”车厢里漆黑如墨,叶如陌俏皮的声音回荡在车厢内,让人忘了身处险境。
“行走江湖?”
一家人面面相觑,不知所云。
小弟更是拍手叫好,这不就是去玩吗?
一时间,车厢内气氛活跃了许多,重逢的喜悦冲淡了逃亡的恐惧,弥漫在心头的阴霾顷刻间烟消云散,姐弟们兴奋不已,争相咬耳讨论。
……
天桥镇,昏暗的街市上,马车缓缓前行,天际边隐现一丝鱼肚白。
车厢里,景象模糊可见,霍氏瘦小的身子隐在车厢一角,望向面前活泼可爱的孩子们,神情安逸,盛着满满地幸福。
望向叶如陌时,几次欲言又止。
叶如陌心底一动,“娘,您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
霍氏坐直了身子,眼眸里闪过一丝异光,“陌儿,莫叔和你提起过你爹的事吗?林雀她娘家小叔从军营回来了,听她说,见过你爹,他还活着。”
言语里满是惊喜,像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
穿过来一年多了,娘亲给自己的感觉一直是病恹恹的,眼神黯淡无光,只有在谈起爹的时候,才会有一丝神采,却从未像今日这样容光焕发。
做为饱受情伤的人来说,怎会不明白其中的滋味?
“嗯,我听说了。”
爹当年从军时,正值两国关系紧张,前线战火纷飞,噩耗不断,人人提心吊胆,那些日子最怕的就是见到官家人,那一点抚恤金,怎能慰藉失去至亲的心灵,有的还是家中顶梁柱,就像叶如陌的爹。
最终是,抚恤金没来,人也杳无音信了,也罢,守着一丝希望总比万念俱灰好。
“陌儿。”霍氏低着头低唤了声,昏暗的车厢里,神情晦暗未明,声音里含着满满地期许,其她几个孩子都没有长大,唯一的希望都在陌儿身上。
都说女儿是娘的贴心小棉袄,就算她想不出办法,和她说说也好。
“娘,女儿也想爹了。”叶如陌低低地应了一声,爹离开时,原主还小,仅有的一些记忆已经模糊,但是面对娘亲殷切的眸光,自己怎能忍心拒绝。
娘亲的想法他岂能不知,就像当初坠崖时,自己发疯似的寻找奚辰逸一样,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只是线索太少,林雀娘家小叔子在漠北军营时,远远地瞧了一眼,似曾相识,当然,鉴于两人曾一起入伍,在新兵训练时又被分在了一起,两人关系自然非同一般,因此,他说的话可信度还是比较高的。
漠北,与雪莽国交界,近几年两国交好,贸易昌盛,特别是中心城镇穆州,听说商贾云集,车水马龙,比京师差不了多少。
只是路途遥远,又没有熟人,自己手无缚鸡之力,要是遇上突发情况,怎好?两国交界,向来管理最是混乱,荒野之地平空出现一具死尸,没人过问的。
当然,后面的情节是自己脑补上去的。
这事还得好好筹划筹划,毕竟这么一大家子人。
霍氏见叶如陌回了一句,没有下文,也不再开口询问。
她知道,陌儿已经不是当初的陌儿,在外面待了这么久,做事早有主见,再说下去,便成相逼了。
今夜情况如此,可见陌儿现在的境地并不如人意,她相信自己的女儿,只要情况允许,一定会义无反顾地去找寻他爹。
如果不是她,大半年来怎么会有这么舒服的日子,自己或许早已不在人世,更别说留下这点念想了。怪只怪自己的身子不争气,没有能力让孩子们过好。
陌儿小小年纪便要承担起一个家庭的责任,现在的她,哪里还有半点女子娇媚,十足的女汉子。
霍氏低垂着头,黯然神伤,双眸微眯,靠在车壁上假寐。
马车缓缓前行,车身稳稳当当,没有半点颠簸。
心道,阿柴接受能力这么好,才两趟下来,马车驾驶的这么娴熟了,这次跟着出来,真是帮了大忙了。除了傻子,全车都是老弱妇孺,全部指望着他了。
夜色下,远远地瞧见了客栈的指路灯笼,马车稳稳地停在了客栈门口。
叶如陌示意娘亲她们不要下车,毕竟这么多人这么早出现,难免有人生疑,为免节外生枝,还是在马车内待着。
天色渐渐亮了,偶有人群走动。
两人下了车,叶如陌才叫阿财去把吴婶和奚辰逸叫出来,自己去柜台处结了帐。天桥镇地处边陲,虽然比不上大镇,但也鱼龙混杂,掌柜瞧几个老老实实地样子,未曾生疑,直接把帐结了。
车厢不是很大,只得让奚辰逸坐在马车外,怕人生疑,又给他加了一件大氅,把头发给弄乱了,在脸上涂了些污泥,一番收拾,整个人成了个干苦力的。
奚辰逸一直吵闹着,要和叶如陌坐在一起,劝了好一阵,才停了下来。
车厢里坐的霍氏和吴婶,还有叶家几姐妹,加上些简单的行李略显拥挤,好在大家都是些营养不良的人,所以没那么占地方。
街市上,行人多了起来,阿财坐在马车前,等着叶如陌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