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院的传票来得意料之外地快,计划开庭的日子,正好距离患者死亡两个星期。
去世的企业家背景深厚,他们能向法院施压将审理日期提前,孔映不惊讶。
因为是公开审理案件,法庭一大早就被媒体占得满满当当,原告方早早就到了,孔映的律师靳律随后也出现在法庭上,可左等右等,就是等不来孔映。
眼看着开庭的时间要到了,一身黑的孔映才姗姗来迟。
“怎么才来?”靳律低声耳语。
靳律是孔映的学长,孔映当年在斯坦福读医学院的时候,他法学院在读,两人在斯坦福的拳击社团相识,因为兴趣投机,很快结为好友。靳律毕业后去了芝加哥执业,专攻医疗法,后来回国,创办了自己的律师事务所。
“去了趟宝和。”孔映在被告席坐定,气定神闲。
“去宝和做什么?”
“取点东西。”
“你不怕记者逮你?”
“今天开庭,记者都在法院,哪儿会有人还守在医院?”
“孔映,我是你的律师,有任何事情,我强烈建议你对我坦诚相告,这样我好做好应对措施。现在的情况对我们很不利,我看过原告的证人名单了,一长串。这不是游戏,我也不是神仙,如果原告证据充分,我也救不了你。”
“靳大律师,你身为斯坦福法学院的毕业生代表,你不救我谁救我?”孔映见靳律脸色不好,又凑到他耳边补充了一句,“只要你能拖到二审,我就把所有事都告诉你。”
“孔映……”
“记住,我只要一个结果,就是第二次开庭。”
靳律还想再说,但书记员已宣布法官和陪审员入席。全体起立的时候,孔映回头向旁听席看了看,温沉和阮沁都在,就连沈婉都来了。
案件审理进行到证人询问环节,原告方的第一个证人是手术护士。
原告方律师询问她孔映手术过程中是否状态有异,护士回答:“孔主任那天的状态的确很不稳定。”
“能说说是怎么不稳定吗?”
“她脸色很苍白,好像很紧张的样子,手术过程中一直要我帮她擦汗。而且本来不到三个小时的手术,她做了四个小时。”
第二个证人是当天值班的药剂科医生。
原告方律师:“手术前,被告人是否拿着美国处方在你那儿取了药?”
“是。”
“能告诉我是什么药吗?”
“舍曲林。”
“那能麻烦你解释一下,这个药是做什么的吗?”
“舍曲林是精神类药物,目前被广泛用于治疗抑郁症。”
旁听席一片哗然。
一个外科医生在手术前一个小时还在吃抗抑郁药,连法官听了都直摇头。
原告律师明显是下了功夫,还找来了专门研究PTSD方面的专家来当证人,想以此证明孔映的精神状态不足以支持她成功地完成手术。
最后一个证人,是金远光。
“孔主任自从回到宝和上班,整个人的性格和从前大不一样,这是我们整个医院都知道的事实。”
“那你也认为孔主任当时的精神状态不适合上台手术吗?”原告律师问。
“就像刚才周护士所说,作为这场手术的一助,我认为孔主任状态的确不稳定。或许就是这样,她才把医用棉花遗忘在了患者体内……”
金远光做证的全程,都没敢往孔映这里看上一眼。
面对着不利于孔映的证词越来越多,连经历过大风大浪的靳律都开始皱眉,孔映却连一根眉毛都没动。
靳律也不知道是她心太大,还是她干脆放弃了。
审理进行到尾声的时候,靳律提出:“法官大人,因为被告人是在美国接受的治疗,所以我们需要美国那边的医疗记录来断定被告人是否有正当行医的能力,但美国方面对医疗报告的保密性管控严格,拿到报告前,还有一些必要的程序要走,所以我们请求二次开庭。”
“行吧,被告律师,下次上庭前,请务必把所有证据准备齐全,你知道流程,民事案件一般是不会有第三次开庭的。”
“谢谢法官大人。”
第一次庭审结束了。
孔映遣走了阮沁和温沉,待会儿她恐怕还要面对长枪短炮,她不想让他们也跟着一起承受这些。
刚才庭审的内容早被在场的记者实时传送给了各大媒体,舆论对孔映更加不利了。说白了,原告证据充分、令人信服,这场官司孔映毫无胜算可言。
靳律将材料收拾进公文包,面色凝重:“第二次开庭我帮你争取到了,你现在该告诉我事情的来龙去脉了吧?”
“你回去查查邮箱,就知道我在说些什么了。”
孔映正和靳律说话,突然被搂住了肩膀。
她抬头一看,竟是姜廷东。
“你怎么来了?”
“公开审理,我不能来吗?”
“看来在私人会所那一口,还没让你想明白。”孔映碍于靳律在这里,不好发作,只得恶狠狠地低语。
靳律见这两人的关系不一般,便道:“邮箱我等一下会看,希望是对我们有利的证据。今天这里太乱,我们再约时间讨论吧。”
孔映颔首:“知道了,你先走吧。”
靳律礼节性地冲姜廷东点点头,算是打招呼,然后走了。
待会儿还有别的案件在这里开庭,记者们被法警清到了法院大厅,原告已经接受过采访离开了,不接受采访的靳律则匆匆离去,所以此时所有记者们都在翘首等着孔映从法庭里出来。
“我陪你吧。”姜廷东搂着她的肩膀,侧脸低头看着她,孔映似乎在他眼里看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温度。
“用不着。”她冷淡道。
姜廷东就像没听到一样,只说:“走吧。”
孔映和姜廷东走出法庭,记者们立刻蜂拥而上,开启了狂轰滥炸模式。
“孔医生,你在手术前还在吃抗抑郁药,你明知道自己精神不稳定,为什么还要上台手术呢?”
“从现阶段的证据来看,你对患者死亡负有全责,你是否打算赔付巨额赔偿金来进行庭外和解?”
“你的律师要求二次开庭,请问是否还有什么隐藏的关键性证据,还是这只是拖延时间的战术?”
闪光灯闪得孔映眼睛发疼,姜廷东将手挡在她眼前,护着她往外走。
这一挡不要紧,有几个跑过娱乐新闻的记者认出了姜廷东。
“那个男的不是MG娱乐的制作人吗?怎么在这儿?”
“是啊,难道……和颜晰有关系?”
记者们再次炸开了锅,将孔姜二人团团围住。
“颜晰身为公众人物不方便出席庭审,你是受颜晰之托来陪孔映的吗?”
“你出现在这儿,是不是间接证实了两人的恋情?”
姜廷东突然停下了,记者们哪会放过这个机会,个个都把话筒伸得老长。
“孔映和颜晰,只是朋友。”姜廷东开了口。
“那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孔映突然感到姜廷东捏紧了自己的手,她不明所以地抬头去看他,发现他也正在看自己。
“因为,孔映,是我女朋友。”
后视镜里,阮沁和温沉正在说话。
靳律坐在车里,他很紧张,比他当年在最高法院替连环杀人犯辩护还紧张。
他真的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阮沁。
初见阮沁的时候,是2004年,他在斯坦福读最后一年法学博士,阮沁还只是刚进校的本科大一学妹,两人在中国同学会结识,很快陷入了热恋。
两人前后交往了将近一年,一直到靳律毕业,得到芝加哥一间顶级律所的实习机会。
阮沁哭闹着不放他走,威胁他只要离开加州就分手。
靳律也舍不得,可那个实习机会的确难得,他不想放弃。
他请求阮沁等他,等他实习一结束就回加州娶她。
可阮沁没有答应。
两人就此分手。
从此一晃十几年,两人没再联系过,一直到了今天。
靳律不知道孔映和阮沁是什么时候认识的,他虽在和阮沁交往的时候就认识了孔映,但他们两个从没见过面。
见阮沁上了温沉的车,靳律马上发动了引擎,一个急刹挡在了温沉的LX570前。
他下车,走到副驾驶一侧,敲窗,对阮沁说:“上我的车,我送你。”
温沉认出这人是孔映的律师,转头问阮沁:“你认识?”
阮沁翻了个白眼:“何止认识,简直是冤家路窄。”
“那……”
“今天不麻烦你送我了,我待会儿和他说完话,自己回家就好了。”
“好。”
阮沁推开车门,车门把门外的靳律撞得一趔趄。
她踩着高跟鞋上了靳律的揽胜,冲靳律挑眉道:“还愣着干什么?给温医生把路让开啊。”
十几年了,她还是没变。
可看到这样的她,靳律莫名心安。
就像时间带走了许多东西,有些事却依然。
咖啡厅里,阮沁和靳律两人面对面坐着。
其实刚才开庭的时候阮沁就看到靳律了,有了那几个小时的缓冲,阮沁现在才能如此淡定。
但靳律就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