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王子君赶回罗南市的时候,在星罗大酒店的六楼,已经在科技局上任了的何进钟正走进一个最大的包间。一进门,众人无不起身相迎,何进钟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入座,自己脱了外套递给服务小姐,信步坐在主位上。
环顾一下坐在四周的老部下,何进钟有一种众星捧月的快感。大家热火朝天的跟他打招呼,争先恐后地诉说着何局长离开后的情形。何进钟一时精神恍惚,觉得这种一呼百应,被拥戴被推崇的时代仿佛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服务员端菜的端菜,倒酒的倒酒,不一会儿席面便丰满了起来。
“何局,我敬您一杯,呵呵呵,您不知道今天那米虫的样子,真是太让人痛快了!”公安局主抓刑侦的副局长索留睿端着酒杯,一脸得意的向何进钟汇报道。
何进钟的脸上同样带着笑容,但是他的心里并没有太多的喜悦。尽管这件事情他是在事后才知道的,但是依照他对索留睿的了解,这件事情的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他能猜出个大概。
不过他并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着看向索留睿。虽然现在他依旧坐在最中间的位置上,索留睿等人对他的态度也是热情依旧,但是心里却像被马蜂蛰了一下似的:在位置上和不在那个位置上是不一样的!好在何进钟是个城府极深的人,哪怕心里再不舒服,也只是娓娓道来,让人觉得波澜不惊。能做到这一点,连何进钟自己都有些佩服自己的养气功夫了。
以往他能够俯视索留睿等人,并不是因为他比索留睿他们智商高,有威信,那是因为当时他是局长,处在一言九鼎的位置上。尽管他现在也是局长,但是科技局跟公安局的含金量不同,份量自然是不可同日而语的。毫不夸张的说,在大多数人眼里,他这个科技局局长还比不上罗常明这个交警支队的一把手呢。
何进钟端起酒杯和索留睿象征性的碰了碰,索留睿一仰脖把杯子里的酒喝得涓滴不剩,然后笑着对何进钟道:“今天看守所的老张汇报的时候,那米虫正在办公室里给我们几个开会,听到老张的汇报,脸色登时都绿了,像是死了亲爹似的()!”
“那孙子的胆子还真是小,就他那熊样,还想当咱们局的一把手?他娘的,就算有人给他撑腰,他也当不成!”
索留睿说到这里,好似感到了什么,他朝着何进钟看了一眼,然后带着一丝讨好的道:“咱们罗南市公安局要想安稳下来,还得让您何局长来坐镇,哪能随便揪过来一只猴子,随便绑上一根缰绳,就能驾辕呢。”
索留睿的话,说得无比的恳切,但是越是这样,何进钟越能够看穿他的心思。他何进钟是不可能再杀个回马枪,再回到公安局里去了,就算是这件事情能让那位王书记感到压力,也绝对不会让他回到公安局,毕竟朝令夕改的事情,那根本就不可能。
这个道理索留睿懂,在座的人也都懂。心照不宣之下,这些人都是笑而不语,却没有人对索留睿的话随声附和。倒不是怕因为自己当不成而伤了自己的面子,他们怕的是说的太过于热情,被索留睿给记恨在心里了。
人最不舒服的事情之一,就是自己明明还活着,但是以往对自己恭维有加,恨不能整天给自己系鞋带倒夜壶的人,堂而皇之的不把自己当成一盘菜了。经历了从公安局到科技局这场变故之后,何进钟自诩自己已经修炼到自甘淡泊、隐忍为先了,但是,他毕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因此,对于这些老部下细微的变化,尽管脸上装作漫不经心,但是心里却是难受得很。
“这种事情,处理一两个人就是了,动不了那姓米的筋骨。”何进钟冷声的泼冷水道。
索留睿的笑容,依旧没有什么变化,虽然他表面上还是对何进钟尊敬有加,但是实际上,却已经不把这位已经退到了科技局的何进钟放在眼里了。
政治是不讲真才实学的,政治讲的是圈子和权谋()。这段经典的理论,索留睿是从一本《政治厚黑学》里看到的。乍一看到这套理论,索留睿觉得很新鲜,但是晚上躺在床上想想,理论联系实际,觉得这种观点蛮有道理的。
就冲着这个,何进钟在罗南市,或者是在公安系统,只要王子君不调走,何进钟是不可能有什么出头之日了!有哪个领导愿意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安插一个眼中钉呢?看来,何进钟从公安系统的政治舞台上黯然谢幕,倒是给了自己一个登台出演的机会。
有了这番顿悟之后,索留睿心里就有些兴奋,摩拳擦掌的想要努力一把。有一天跟他的一个贴心朋友喝酒,朋友热心的帮他分析了一下目前他在公安局的处境,讲了一个段子。说的是大凡有能力却没权力的人,级别提不上来的原因大致有三条:一是像寡妇睡觉,上边没人;二是像小姐睡觉,上面总换人;三是像跟自家老婆睡觉,总是自己人搞自己人,把时间跟精力都浪费到内耗上了!
朋友的这个段子既形象又幽默,当时把索留睿弄得捧腹大笑。回来之后,索留睿深刻反思了自己,觉得依照他的自身条件,坐上这个一把手的交椅还是大有希望的。
别的不说,就说目前自己和那几位的联系,比起何进钟要密切多了,更何况陆书记虽然没有吐口,但是那用意却是不言而喻的,对自己接任公安局长的位置,已经用默许表示了他的态度了。
不反对就是支持,有些事情并不需要领导亲口许给你的。
“何局长,这件事情米虫要想轻松过关,那可不容易哟。我从公安厅的同学透露,厅里对这件事情十分重视,要派联合调查组来咱们市里面调查这件事情的始末,而且听说袁厅长对这件事情大为不满,拍了桌子,要求赵军皓厅长一定要认真调查,严格处理。”
省公安厅的反应,让何进钟愣了楞。在他的感觉之中,公安厅对这件事情的反应实在是有点情绪过激了,认真调查,严格处理,这里面究竟是什么意思,他还是能够品位的出来的()。
就在他沉吟的时候,坐在索留睿身边的种长善却轻轻地笑了笑道:“何局长,袁厅长对您的工作可是一直赞赏有加呢。”
脑子轻轻跳了一下的何进钟,顿时明白了过来。省厅领导之所以会反应如此强烈,并不是因为一个犯人的自杀,更不是这里面究竟存在着什么漏洞。
真正让袁厅长愤怒的是,在自己这件事情上,王书记根本就没有考虑公安厅的意见就把自己给拿下了。虽然自己归属罗南市管理,但是在业务上,省公安厅却是有指导的权利。而且随着公安工作的专业性,再加上省厅袁厅长在工作上的强势作风,全省十九个地市的公安局长任命,公安厅都在进行干预,并且在很多地方,还取得了主动。
虽然不是没有意见不同的时候,但是大多时候,都是商量着解决。而现在王子君打着重点培养的旗号把自己给拿了下去,已经触动了袁厅长敏感的神经,与其说这调查组是来调查这件事情,还不如说是袁厅长和王子君的一次碰撞。
看着得意洋洋的索留睿,何进钟更是感到一阵的悲哀。自己的下台居然成了给他人铺路搭桥的垫脚石了,这让他心里怎么能高兴起来?
心中虽然不舒服,但是何进钟毕竟是一个人物,他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既然自己现在压不住索留睿了,那就得搞好和索留睿的关系。
在沉吟了瞬间之后,他就笑着道:“袁厅长既然有了这个念头,那索局,你可得好好表现表现了,另外赵厅长那里,你一定要陪好。”
说到这里,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接着道:“当年我在学校上学的时候,赵厅长就是我们学生会的主席,他这次来咱们罗南市,我这个老同学肯定得尽一下地主之谊。”
索留睿脸上的笑容,变得越加的真诚了起来,他一边拿起酒瓶给何进钟倒酒,一边笑着道:“何局,您这句话说得我老索有点无地自容了()。当年跟您搭班子搁伙计的时候,我就给您说过,我是您的兵,那就永远是您的兵,您让我拉套容易,驾辕不行,在我看来,咱们罗南的公安局长,无可替代,非您莫属!”
对于索留睿的谄媚,何进钟不信,在座的所有人都不相信,但是他们一个个脸上却露出了激动的神情。特别是何进钟,更是站起身来拍着索留睿的肩膀道:“老索,你这话说的情真意重,真让哥哥我倍受感动啊。但是呢,你老弟的能力强,眼下又是一个大好时机,关键时刻,你可不能装熊!我自己的情况自己清楚,就算那位向袁厅长服了软,也不可能再让我上去了。”
“但是老弟你就不一样,你不是他那一派的人,而且在咱们市公安队伍里面,也比较有威望。袁厅长能看重你,下边又能遂民心、顺民意,这就是一股助力,你要是不把握住的话,到时候后悔莫及,也对不起咱们这一大帮兄弟啊!”
何进钟像动了真感情一般,一只手端起酒杯,一边沉声的说道:“老索,咱们兄弟是什么感情?就剩穿一条裤子了!你说,你来当这个公安局长,和我当有什么区别呢?难道说你当了这个一把手,你哥我说话就不算数了么?”
看何进钟说得两人一副肝胆相照的模样,种长善心中暗暗冷笑,心说何局长你还真是说对了,等索留睿当上公安局长的话,你说的话连个屁响都没有了!不过这种事情,他明白,他相信在场的应该都明白,越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东西,越是需要懵懂来掩饰的。
“何局,哥,你放心,苟富贵,勿相忘。从今往后,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谁要是敢不给哥哥面子,那就是不给兄弟我面子,他娘的,我看在罗南市,有谁敢不给咱们兄弟面子!”和何进钟碰了一杯的索留睿,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来了酒劲,豪情万丈的对何进钟嚷道。
几个人的酒杯,再次碰在了一起。看着这酒杯,何进钟的心中充满了矛盾。尽管他对索留睿接任公安局长思想上有疙瘩,但是心中还有些忐忑,那就是在这场无声的掰腕子之中,王书记真的会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