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君的心,此时也有点放了下来,没出人命就好。手指在桌子上弹了弹,他沉声的问道:“现在厂里的工人到哪里了?”
“王市长,刚才棉纺服装厂的厂长赵鑫弓打来电话的时候,说工人已经快到市政府门口了,在电话里他说自己无能,没有劝住这些上访的工人。”
蔡元沧回答完王子君的问题,王子君办公室里的空气顿时变得凝重了起来,在看到王子君沉吟不语之时,蔡元沧小心的请示道:“王市长,您看是不是通知公安部门,让他们过来人?”
“不用,工人们来市政府只是为了一个说法,用不着大惊小怪。你让公安局来干什么,又不是什么阶级敌人。走吧,我去见见这些工人。”王子君说话之间,就从椅子上站起来朝外走。
还没有等他走两步,刘岩富就一把拽住王子君道:“王市长,还是我去吧,这杀鸡焉用宰牛刀?如果凡事都要你这个市长事必躬亲,亲自出马的话,那我们这些副市长是不是太不像话了!”
刘岩富说话的时候虽然在笑,但是他的心意,王子君却是明白,刘岩富这分明是在替自己顶缸呢,就算出了什么事情,那也危及不到他王子君。
感受着刘岩富的真诚,王子君的心里涌过一丝感动()。
“王市长,我觉得还是让刘市长先出面比较好,如果刘市长稳不住局势的话,您再出马也不迟。”蔡元沧看了刘岩富一眼,咬咬牙,还是把憋在肚子里的话说出来了。
“你们两个的好意我明白,回避也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还是我去吧。”王子君笑了笑,目光之中,充满了坚定。
刘岩富还想再劝什么,王子君已经推门而去,大步流星的走了。
而就在王子君走出房门的瞬间,他桌子的电话拼命地响了起来,蔡元沧看看出了门的王子君,赶紧接了电话。
“王市长,是董书记的电话,董书记让您解决好群众上访的问题,另外,董书记说,省人大一个观摩团两个小时之后要到咱们市,请您务必在最短的时间内把上访的群众给分散了。”蔡元沧在放下电话之后,沉声的朝着王子君说道。
两个小时之内解决问题,刘岩富听着蔡元沧传达的话,不由得多了一分对王子君的担心。
…………
冯志长办公室的门紧紧地关闭着,但是此时的冯市长,并没有威严的坐在他的办公桌后面,而是小心翼翼的爬在窗户上,饶有兴趣的偷窥着外面。
冯志长办公室的窗户,正对着政府的大门,而从这窗口往外看,视线所及之处,外面的动静是一览无余的。他看着已经汇集在政府门口的棉纺服装厂的工人,心里偷偷的乐了!尽管听不见声音,但是看那架势,场面肯定是异常火爆的。
棉纺服装厂的工人再一次来上访了,而且,还有一个工人因为借债想要跳楼,惺惺相惜之下,这些工人师傅们有怨气没地方撒,情绪应该很激动吧?
作为市长的王子君,面对这么一种场面还怎么保持淡定自如呢?恐怕现在,正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想着怎么从政府的偏门躲出去了吧?正当他心里幸灾乐祸之时,目光无意中往后一看,让他吃惊的一幕出现了:王子君正朝着那些工人走了过去()。
咦,这是怎么回事呢?王子君反倒主动出击了?这不是明摆着找挨骂嘛!嘿嘿,这市长当得真是够风光啊,光宗耀祖的同时,还时不时的让人当面把自家的祖宗八辈都给问候上了!不错,不错。
“嘟嘟嘟”
手机的铃声,在这一刻响了起来。和大多数领导一样,冯志长的手里同样有两部手机,一部他自己用,而另外一部则给秘书。现在响的是他自己用的手机,也是知道人数不多的手机,能够拨通这个手机号码的,那肯定不是一般的关系。
冯志长虽然有点不情愿,但还是把手机拿了过来,一接通电话,就听电话那头传来了赵鑫弓的声音:“冯市长,您好,我是赵鑫弓啊,您现在看到了么?现在还有工人朝市政府汇集呢!”
“嗯。”冯志长没有表态,此时此刻,他虽然对赵鑫弓领会了意图,这么快就能挑起上访事端的作法有些喜欢,但是对于赵鑫弓这个时候给自己打电话,他心里却是有些不满。
“冯市长,现在这个时候,我们是不是应该……”赵鑫弓在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沉声的问道。
冯志长知道赵鑫弓现在打这个电话的意思,但是他并没有回答,而是直接把电话给挂掉了。同时在他的心中,对于赵鑫弓更是打上了朽木不可雕的记号,这种时候,问自己这种敏感的问题,我能告诉你吗?你这不是明摆着要拉领导下水嘛,一个优秀的下属应该怎么对待领导?那就得居功不自傲,有过一人当嘛!还真是够愚蠢的!
心中暗骂了一声,冯志长扭头朝窗外接着看了过去,就见王子君在这个时候,已经来到了那些工人的面前。看着烈日下站在工人面前的王子君,冯志长心中暗道:王市长,别怪我把你放在火架子上烤了,这可是你逼我的……
王子君虽然不知道冯志长此时正在偷窥他,但是他完全可以想像得到,在市委和政府的两栋办公楼上,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窗帘后面看着他()。
“王市长,工人情绪激动,说……说今天要不给他们一个说法,他们就不走了。”
市信访局的副局长陈鸣海快步来到王子君的身边,带着一丝忐忑的说道。陈鸣海四十多岁,带着一副眼镜,平时说话总是不紧不慢,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被知人善用的给安排在了信访局这个位置上。
不过现在的陈鸣海,可是没有了以往的淡定,看着前方嚷嚷成了一团的工人,头上的汗都流下来了。而且,更让他觉得难堪的是,市长王子君同志居然不请自来,如果再朝王市长发难的话,那他这个信访局的副局长,落个驾驭能力不行、办事不力的印象估计是铁定了。
“***孙子,他娘的你怎么偏偏这个时候下去检查了呢?留下这一个烂摊子让自己给摊上了!”万分恼火的骂了一句自己的顶头上司,陈鸣海就把目光看向了王子君。
王子君看着已经乱成一团的工人,以及挡在工人前面的市政府门卫,沉吟了瞬间道:“有扩音器没有?”
“有”,陈鸣海顿时明白了王子君的意思,他说话之间,朝着站着不远处的一个信访局工作人员一招手,那人快步的跑过来,陈鸣海一把拿过那人手中的扩音器道:“王市长,这扩音器要不要打开?”
王子君接过来打开的扩音器,上前迈了一步大声的说道:“工人师傅们,大家都静一静,我是王子君,大伙来到市政府是来解决问题的,现在我这个市长已经出来了,大家有什么问题尽管说,但是有一点,大家挨个来,这么多张嘴一块说,我这俩耳朵听不清楚啊。大家说是不是?”
正乱糟糟吵嚷着的工人,在王子君的声音传出之后,一个个都停止了说话,他们看着站在他们面前的王子君,一时间都沉默了下来()。
不过这沉默只是暂时的,在几分钟之后,就听十几个人七嘴八舌的叫道:“王市长,我们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发工资了,我们要工资,我们要吃饭!”
“王市长,我的医药费怎么办?现在医院要断了我的药,没有药你让我怎么活啊……”
看着再次响起的声音,王子君沉吟了瞬间就大声的提议道:“工人师傅们,大家静一下,大家是来反映问题的,如果问题得不到解决,大家也不想空手而归,就这么回去了!我看不如这样,让政府把大会议室打开了,咱们到那里去,凉快,也方便说话,大家觉得可以吗?”
这些上访的工人站了半天,早已是口干舌燥,热得受不了了。王子君这么一说,工人们虽然不说话,但是态度却明显缓和了。王子君见状,给陈鸣海交待道:“赶紧把大会议室打开,另外把水给工友们准备好了!”
吩咐完陈鸣海之后,王子君就朝着大会议室走了过去。
那些反映问题的工人,此时见王子君走向了不远处的大会议室,互相对视了几眼之后,也一个个跟着王子君走向了会议室。
会议室的空调,在王子君走近的时候全部打开了。冷风吹动之间,会议室里的温度很快就降下来了。王子君在会议室的主席台上一坐,朝着那些已经坐在下方的座位上,毫不客气的打开矿泉水的工人们看了一眼,满脸笑容道:“工人师傅们,今天大家来到市政府反映问题,我觉得非常欣慰。为什么?因为大家在遇到困难的时候,能来找市政府,能来找王子君,这说明大家对我王子君还是信任的。”
“既然大家来了,有什么问题尽管提,我今天坐在这里,就是回答大家问题的。请大家相信我,我会不遗余力,尽力解决的。”
“王市长,别的我也不想多说,我就想听句实在的,我的工资啥时候能发了?难道非得死个工人,才能引起领导重视,才能把我们的工资给补齐了么?”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大声的朝着王子君质问道()。
王子君看着那汉子,沉吟了瞬间道:“今天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对此,我深感痛心,也十分不安。坐在这里的师傅们,有很多都是建厂之初就在厂里做工的老师傅了,大家齐心协力的创造了棉纺服装厂的辉煌。”
“棉纺服装厂走到今天,和大家的努力工作是分不开的。因此,大家对棉纺服装厂怀着深厚的感情,今天大家来到市政府,质问市政府、质问我王子君,其实内心里并不单单是冲着几个工资来的。大家更关注的,是我们的棉纺服装厂怎么起死回生,怎么通过改制工作,把我们的厂子给救活了!我为工人师傅们的心思深深感动,有这么以厂为家的工人师傅们,有什么困难不能解决,有什么难关不能度过呢?”
“我想告诉大家的是,现在市里面已经制定出来了对棉纺服装厂改制的方案,我有信心通过这个方案的执行,让棉纺服装厂重新走向辉煌。”
“至于大家的工资问题,我想说说我的解决办法。现在市里也是财政困难,但是,我们经常说人民政府爱人民,这样的话不是光让领导干部们喊口号的,还要在行动中真真正正的体现出来。因此,我提议,由市财政挤出一部分钱来,帮助大家把养家糊口的燃眉之急给解决了……”
“鉴于财政困难,能挤出来的钱不多,但是我相信工人师傅们都是以大局为重的人,愿意为厂里的出路负责,有了咱们今天的舍小利为大利,我相信咱们的棉纺服装厂会重新活过来的,大家的生活肯定能好起来的!……”
“王市长,您的话我们愿意相信,但是我们厂子改制究竟什么时候进行,您总不能让我们一直等下去吧,我们可是听说了,银行已经不贷给我们厂子贷款了,没有钱,您拿什么来改制,您又怎么让厂子恢复生产?”一个四十多岁的女工人,从凳子上站起来 ,大声的朝着王子君问道。
会议室里,顿时变得鸦雀无声,和工资比起来,很显然厂子的前途让他们更加的重视()。王子君朝着女工人的神色,沉吟了瞬间道:“这位大姐说的很对,银行已经不给棉纺服装厂贷款了,这说明什么?说明棉纺服装厂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大家聚集在这里,为的是什么?为的不就是让厂子重新红火起来么,越是在这种艰难的时候,越需要大家万众一心,同心同德,人心齐,泰山移啊。我的意思很明确,那就是在生产问题上,我是门外汉,大家是专家,我不如大家,要让改制让厂子重新生产起来,这不需要大家操心,如果一个月之内,厂子恢复不了生产,大家尽管来找我。”
“王市长,你拿什么来保证你的话不是骗我们的?”就在大多数人的已经被王子君的保证所折服的时候,一个尖锐的声音又传了过来,而随着这声音,一个穿着花格短袖的男子站了出来。
看着这男子,王子君陡然升起了一丝熟悉的感觉,这个男人自己好似见过,沉吟之间,王子君不由得想到了在老董家里见到赵鑫弓的情形。
当时,好像还有这个人跟着赵鑫弓来到了老董的家,心中念头闪动的王子君,对这件事情越加了解了不少。
“如果一个月之内,棉纺服装厂不能恢复生产的话,我这个市长引咎辞职。我不能给大家饭碗吃,愿意摘了自己的官帽子!”王子君看着那男子,一字一顿的沉声说道。
那男子本来心中就有些鬼,此时在王子君的目光之下,不由得更加害怕了几分,他呆呆的站在那里,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
随着王子君这句话的出口,所有的工人都沉默了起来,就在大多数工人不开口的时候,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站了起来,他迈步来到主席台下,情真意切的说道:“王市长,您这句话说得太过了!从您的话中,我们能够听到您对我们棉纺服装厂的关心,我们相信你的话,但是这一句话,您务必收回去,有您的这种工作态度,我们愿意无条件的相信您一次!要不然,我们这些服装厂的工人成了什么人了()!”
“对,王市长,您收回去这句话吧,我们相信您!”
“我们相信王市长,他是真心为我们着想的!”
刘岩富看着这些大声劝阻王子君的工人,心中又是感动,又是生气,这些工人也许不明白,但是他心中可是清楚得很,王子君作为东埔市的市长,他既然说出了这句话,那肯定会把这件事情给办成了,不然的话,那他的威信何在,他又怎么能够在东埔市市长的位置上干下去呢?
在王子君的保证下,大多数工人都静静的离开了市政府的会议室,在离开的时候,所有的目光都看向了那走下主席台朝着他们微笑的年轻市长,在这一刻,已经不知道消失了多年的信任,再一次汇集在了他们的心头。
“王市长,就算是让我们下岗,您也不能不当我们东埔市的市长啊!虽然您当咱们东埔市的市长时间不长,但是咱们东埔市的变化我们还是看在眼里的,您……”又是一个工人在离开会议室的时候,诚恳地朝着王子君说道。
王子君笑着将这些工人师傅送走,此时他的心中,也带着一丝丝的感动。虽然他刚才的那个承诺,已经将他自己推到了悬崖的边缘,不管前面是地雷阵,还是万丈深渊,他都得义无反顾地往前走,半点都后退不得,但是他一点也不后悔,有些事情,就需要有人站起来,而他现在更为这些对他关怀备至的工人感动不已。
现如今,干部与群众的关系要么是鱼水情深,要么是水深火热,有多少人能真正做到前者呢?
随着最后一个工人离开了会议室,王子君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他朝着正要说话的刘岩富笑了笑道:“岩富市长,这……”
“王市长,我们有一件事情要向您反映!”一个突兀的声音,陡然在王子君的身后响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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